随着国际供应链体系碳排放标准的日益完善,在企业出海走向国际时,“碳焦虑”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对于“碳焦虑”的含义,“面对繁多的国际标准和沉重的费用负担,企业感到无所适从,既怕错过、又怕错付。”上海大学文化新经济研究院秘书长吴华如此形容。
碳中和已成为全球产业未来需要满足的要求,在欧美等地陆续设置“碳门槛”后,碳中和成为了企业全球化经营的“通行证”。在此情形下,如何找到最优路径,体系化地解决出海企业碳中和问题,值得进行深究。
吴华认为,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based Solution,NbS)是联合国大会正式通过的决议,属于国际公认的最高指导原则,目前已被全球范围内的头部企业所响应,可以从根本上解决企业出海时面临的“碳关税”和“反漂绿”等问题。
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定义,NbS是指保护、可持续利用和修复自然的或被改变的生态系统的行动,从而有效地和适应性地应对当今社会面临的挑战,同时提供人类福祉和生物多样性。
放眼大湾区,今年2月,广东省三部门联合印发《广东省培育发展未来绿色低碳产业集群行动计划》,提出到2030年要形成具备较强国际竞争力的若干个千亿元级未来绿色低碳产业集群。
吴华表示,广东省不仅具备外向型经济的优势条件,也拥有大片原始森林需要保护其生物多样性并且更好地进行碳移除,在该领域大有可为。
欧盟反“漂绿”收紧,否认购买碳汇方式
南方财经:随着全球碳排放信息披露要求日益严格,中资企业出海会面临哪些“碳门槛”?
吴华:企业出海在碳排放有至少两个方面的压力。
一是,欧盟碳关税法规(CBAM)在去年10月启动,现阶段主要针对高能耗的水泥、钢铁等6个行业进行征收,未来有可能扩充到更多领域。虽然目前只计征,但在正式征收后企业要面对最高45%的碳平衡关税。面对压力,目前国内的钢铁、铝业相关企业已经在对产业链进行碳排查。而此前2022年,美国也提出了“碳关税”相关的清洁竞争法案(CCA)。
二是,欧盟今年1月出台《增强消费者绿色转型指令》(ECGT),新法案的核心是反“漂绿”,明确否定了购买碳汇抵消碳排放的方式。该法案认为,企业购买碳汇的行为相当于购买“赎罪券”,而只有企业自主努力下的减排成果,才能被认定为对社会发展、人类发展有帮助。
南方财经:如果碳交易在国际上不再被认可,对中国的碳市场有何影响?
吴华:其实这是不同的角度。碳市场可以分两个体系,一是强制碳市场,属于总量管制型,不同碳排放水平的企业拥有一定的碳排放指标进行交易,这便是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
二是自愿碳市场,属于自愿减排,在这方面我国的CCER(中国核证自愿减排量)已经正式重启。
至于国内的碳交易在国际上不被认可的问题,一种可能性是未来中国也推出碳边境关税,进而可以与欧盟建立一个协调机制或互认方法。但是我觉得不会很快,因为中国的碳中和刚刚起步,欧盟的整体企业碳排放平均水平远低于中国企业的平均水平,当这个水平拉近之后双方的互认才有可能性。
总而言之,国内推动的碳市场很有价值,尤其对国内碳中和意识的崛起有很大帮助。但对以欧美为主要市场的出海企业,由于国内碳市场不被国际所认可,因此必须重视建设自己的国际碳中和体系。
碳减排:产业链上下游的整体行动
南方财经:作为制造业大国,中国制造业规模连续14年居世界首位。制造业的碳减排工作有哪些特点?
吴华:对于制造业来说,每个企业的节能减碳不局限于个体,而是产业链上下游的整体行动。
例如,我们了解到,一家A50企业多年来在循环经济和节能减排上,一直在进行技术革新,最近更是已经着手统筹其Top50供应商来共同完成碳中和目标;再如苹果,为达成2030碳中和目标,苹果在2021年成立了2亿美元的Apple Restore Fund。今年3月,苹果的两大top供应商村田和台积电也加入了该基金。
诸多案例表明,碳中和是一个产业链上下游的事情,而整个产业链的碳中和大多是由链主企业制订标准。微软、苹果、亚马逊的产业链虽然碳中和的方向大体一样,但也有各自要求。
南方财经:广东省发展低碳绿色产业集群有何禀赋优势?
吴华:广东省资源非常好。广东省一直以外向经济为主,从最初“三来一补”的代工到现在整个产业链条的国际化,广东省的外贸规模和全球化程度位居全国前列。因此,当参与到全球供应链当中时,主体丰富、经济活跃、市场需求巨大都是广东省的优势。
另一方面,还要考虑广东省非珠地区。粤西粤北的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且不太具备区位优势,但是拥有大量的山地和原始森林,这将成为这些地区发展碳中和产业的坚实基础。
与更侧重公益林的CCER不同,NbS的视角是保护好原始森林,做好包括防火、防虫、防灾,以及生物多样性保护,将生态地区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头部企业的国际碳中和体系关联起来,进而吸引出口型的头部企业入驻粤西粤北地区。
对于上市公司来讲,在保护了生物多样性和人文多样性的同时,也能享受回馈,此举可以作为自身碳移除的主要方式。对于地方政府来讲,引进了上市公司推动当地生态保护的同时还能带来可观的招商成果。
比如Apple Restore Fund在保护原始森林的同时,也通过帮助少数民族农家妇女养鸡,使原住民获得更好的生活,事实上就是将我们的乡村振兴用更加国际化的语言进行包装。
此外,这也将使得当地对外展示的形象更加丰满,会成为一些大型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相关部门选择入驻的优选地,成为一种新形态的招商引资,从而把绿水青山真正地变成金山银山。
如何化解国际涉碳风险
南方财经:为化解国际涉碳风险,中国企业有哪些路径?
吴华:企业的减碳主要有三个方向:通过技术革新减碳、使用绿色电力、购买碳汇达到碳中和。
然而,如果购买碳汇的方式不再被国际认可,应该怎么办?
我们建议,第一,企业自身要正式宣告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活动,可以选择一个细分的领域去保护,但必须要有具体的行动,这样ESG报告也会有具体的内容可以呈现。
第二,可以委托第三方,包括公益组织和专业组织来协助进行生物多样性保护,以自然解决方案为基础进行体系性的碳移除工作,最终向企业交付工作成果,从而形成企业的碳资产。在企业获得丰硕的碳移除成果的同时,也有效地避免被认定为“漂绿”的风险。这一模式在国际头部企业中很普遍,但在国内很少这样做,因为其服务链条较长,需要从公益切入,后续还会涉及国际专家的引入、特定领域的建议,财务披露和气候披露的一致性等。
南方财经:在诸多碳排放倡议下,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有何特殊之处?
吴华:NbS是在2022年联合国环境大会上通过的一个正式决议,其效力远高于普通的国际倡议及第三方独立减排机制,是一个获得100 多个签署国正式决议通过的议案。
在过去,许多国际组织都在提出碳中和倡议,但更多是围绕各自的板块,如消除贫困、应对极端天气、保护水资源等垂直领域来发声。但后来大家逐渐达成一个共识——单靠某个要点很难去改变现状,只有通过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即保护生物多样性、人文多样性,才能解决这些全球性问题。
而对于中国企业来讲,也会面临着太多的组织、倡议、标准而不知道该怎么做。当企业未能与国际全面对接,又涉及主业之外的领域时,企业就会产生困惑,我们把这个困惑叫“碳焦虑”——知道该去做,也有预算去做,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不少国内企业加入了一些倡议,例如提出100%使用绿电的RE100,又如SBTi科学碳目标倡议,但在加入后部分企业并没有清晰的路线图和实际行动。事实上,每一个倡议都会涉及预算成本的问题。
具体而言,当下整个世界面临的共同痛点如消除饥饿、保护水资源、保护珍稀动物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等,自然解决方案都是最佳选项。其中“碳中和”是当下的目标,下一个阶段是净零排放,包括甲烷、氢化物等,这无法靠碳捕捉等技术路线解决,只能依靠自然解决方案去实现净零目标。
当前,苹果、微软、亚马逊、谷歌、壳牌、联合利华、宜家等国际巨头均已采用NbS作为其实现国际碳中和的主要方式。可见,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bS)而产生的碳移除成果将比现有的碳汇开发更成体系,并且对企业的国际碳中和工作而言,无论是对品牌性还是经济性,都会是更优的选择。(记者 黄子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