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中国网 >  公益动态 >  正文

传奇落幕:它的40年与“东方宝石”的重生之路

来源:中国环境APP 时间:2025-12-09 15:32:18

字号


北京动物园微博近日发布消息:创造了近40岁长寿奇迹的朱鹮“平平”,已在安详中走完了它传奇的一生。 


朱鹮“平平”。.png


朱鹮“平平”。


这则世界上最长寿的人工饲养朱鹮离世的消息,引发了社交平台热议,让“生物多样性保护”话题再次走进公众视野——相当于人类120岁的朱鹮,为何能活这么久?我们为什么要花大力气保护一只鸟?


这场跨越物种的告别,共同指向一连串问题:为什么全球仅剩7只的野生朱鹮能在中国实现种群复壮?保护朱鹮的真正意义又在哪里?


涅槃重生:从7只到种群复壮的世界奇迹


“我们团队在野外观测记录到年纪最大的朱鹮个体是19岁。”北京林业大学生态与自然保护学院教授丁长青告诉记者。从1997年开始关注朱鹮保护,1999年起正式开展研究,丁长青从事朱鹮保护、监测、科研工作已近30年。


在他看来,面对食物、气候、环境、天敌的种种挑战,野外朱鹮很少有超过20岁的,难以统计其平均寿命。即便笼养条件下,可延长至20年以上,但达到“平平”这样近40岁高寿,不仅是个体生命的奇迹,更体现了北京动物园乃至我国在朱鹮人工饲养、人工繁育上取得的巨大成就。



被发现的首批朱鹮。.png

被发现的首批朱鹮。


1981年,全球仅存的7只野生朱鹮在陕西洋县被发现,由此拉开了中国大规模、系统性保护濒危野生鸟类的序幕。“最初发现的群体由两对成鸟、3只幼鸟组成。”丁长青说,在此之前,朱鹮已被认为在自然界野外灭绝,这7只成为拯救该物种的唯一希望,轰动全球。


洋县首先发布“四不准”禁令:不准在朱鹮活动区狩猎,不准砍伐朱鹮营巢栖息的树木,不准在朱鹮觅食区使用化肥农药,不准在朱鹮繁殖区开荒放炮,还紧急抽调人员组成护鸟队,迅速成立“秦岭一号朱鹮群体临时保护站”。

秦岭一号朱鹮群体临时保护站。.jpg



秦岭一号朱鹮群体临时保护站。


“初期最艰难,种群数量极低,保护条件有限,工作非常艰苦。”丁长青说。首批朱鹮保护工作者不仅每天穿梭于山林之间,仔细观察朱鹮的一举一动,记录其活动规律,还帮它们驱赶天敌,投喂食物,救护伤鸟。尽管研究人员想尽一切办法降低朱鹮伤亡风险,但成效并不显著。最初十年,野生朱鹮的数量始终保持在10只左右。一个“就地保护+迁地保护”双管齐下的方案应运而生,即一方面保护野生种群及栖息地,同时人工繁育增加数量进而反哺野外种群“两条腿走路”。“平平”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来到了北京动物园。


“第一只被救护至北京动物园人工哺育的朱鹮名为‘华华’,是1981年首次发现的7只朱鹮中坠巢的一只弱雏,此后,又有5只幼鸟从洋县来到这里,‘平平’就是其中之一。”今年55岁的毛宇回忆,“1986年,北京动物园成立了朱鹮人工养殖中心,开始了朱鹮的迁地保护研究,‘平平’就是那年来的,当时它还是只刚满月没多久的幼鸟。”毛宇就是陪伴了“平平”大半生的“奶爸”,也是北京动物园饲养队朱鹮班组班长,从2001年由工作了7年的鸟类孵化室调来至今,专门负责朱鹮的孵化、育雏、养护、繁育已经24年,“平平”也是他养护最久的一只。


1981年—1988年,包括“平平”在内的6只从野外救护至北京动物园的幼鸟,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朱鹮人工种群,从此开创了朱鹮首次迁地保护成功的篇章。


“从一开始,针对就地保护还是迁地保护的讨论就很激烈。”丁长青解释,开展人工饲养,首先是为了防止物种在野外由于意想不到的灾难而灭绝,但此前日本曾将境内仅存的5只野生朱鹮全部捕获,进行人工繁育,结果无一成功,可见当时的困难和挑战有多大。


面对一个陌生的“新”物种,朱鹮吃些什么?有什么生存禁忌?是怎样筑巢繁育的?千头万绪的问题都摆在我国专家面前,一切从零开始。


“养鸟”有多难?实际.jpg


“养鸟”有多难?实际上,因为朱鹮的生物学特性非常特殊,对人工环境的要求极高。比如繁殖期的朱鹮常常会踩碎卵,甚至在雏鸟还没有完全出壳的情况下,把蛋啄开,扔出巢外。孵化和育雏,成为困扰科研人员的一大难题。“笼养朱鹮个体自然繁育(自己孵化育雏)的成功率一直为零,是它们丧失繁育能力了吗?”丁长青说,经过实验分析发现,亲鸟破坏胚胎是因为受到环境影响,产生了“神经质”。“繁殖的成功与否高度依赖于环境条件,繁殖行为在适宜的环境下才能正确表达。”


最终,通过环境改造、控温控湿、人工辅助等方法,北京动物园在世界上首次繁育朱鹮成功,而这对功勋“夫妻”就是“平平”和伴侣“青青”。它们于1992年首次成功育活了3只雏鸟,1993年重复实验,又成活3只,向全世界宣告,中国攻克了朱鹮人工饲养、孵化、育雏三大难关。


生命奇迹:近40载精细养护下的长寿密码


从1992年的首例开始,“平平”一生繁育了27只小朱鹮,它和它的后代标志着北京动物园率先建立了从朱鹮野外救护到人工饲养,再到繁殖、育雏全链条的技术体系,为朱鹮种群壮大、拯救濒危物种作出了重要贡献。


谈到对“平平”的养护,丁长青用“尤其全面、细致”的高度评价来形容。


“平平”生前剪影。 .png


“平平”生前剪影。 


由于朱鹮是晚成鸟,出壳后发育还不充分,从出生就进入保育箱悉心呵护。“在野外,亲鸟是把食物先吃下,再消化成汁水吐出来给雏鸟吃,因而人工哺育难度很大。”毛宇将朱鹮幼鸟前两个月的饮食细分为8段,为幼鸟精心调配“婴儿餐”。把肉蛋奶按一定比例混合,调配出从液态到固态的8种饲料,满足不同阶段幼鸟对能量和营养的需求。


人工喂养到3个多月大的时候,小朱鹮可以进食成鸟的食物了,此时就需要培养它们自主进食。“这一步是最难的。”毛宇说,“我拿着肉条在它最饿、最想吃的时候‘逗’它,一天至少两三次,一次两小时左右,等什么时候它能把晃着的食物叼住了、咽了,才算成功的第一步。每只都得这样练习一周以上。”


随着朱鹮不断成长,食物量和食物种类也不尽相同,北京动物园还为年事渐高的“平平”发明了一套包括营养餐在内的“养老”方案,数十年如一日对“平平”给予了精细化、个性化科学护理。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每天和太阳一同醒来的朱鹮就得吃上早饭,不但要新鲜,还需营养均衡。“平平”的一日三餐,要用雏鸟吃的牛心、剥壳虾仁等精华部分,瘦肉需剪成5厘米的小段便于吞咽,再不时提供蚯蚓、油葫芦等“特色小吃”激发兴趣、提高食欲,属于食物丰容。


除了为它配制更加精细、利于吸收的“老年餐”,随着“平平”出现走路迟缓,飞行能力下降等老态,毛宇将它的栖架由两米逐渐降低至1米、半米,最后到10厘米;地面也铺上了柔软的毯子,防止“脚垫”、关节炎发生;通风极为讲究,要避免直吹,冬季室温精准恒定在18—20℃。


轻手轻脚、细声细语、小心翼翼,是毛宇照顾“平平”的日常状态。“只要进入笼舍,无论做什么都要放缓再放缓,把对朱鹮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程度。”多年来,毛宇养成了进入朱鹮笼舍前,先轻轻敲门的习惯,再叫着“平平”的名字,慢慢推门进去。长年累月的交流,让“平平”已经能听懂些他话里的意思。这最初为了让生性敏感的朱鹮适应人声、防止受惊的科学流程,久而久之,成了人与鸟之间一种充满尊重的默契和问候。


“平平”的生日。.jpg


“平平”的生日。


“4月9日!”丁长青清楚地记着“平平”的生日。最近几年,北京动物园会在这天给它张罗一场小小的庆祝会,与全国各地的朱鹮保护创新联盟成员和专家们在微信群里分享它的平安健康,一起为这位世界鹮类人工饲养最长纪录保持者送上祝福。


“之前没有朱鹮能活到这个年纪,所以在饲养的过程中,也是通过不断观察它的老年表现,为它准备符合年龄和体质的生活设施、环境,也包括园内兽医和技术人员,每个环节都需要不断摸索、总结经验。”不同于公众熟知的近40年,专业人士对“平平”的寿命精确计算到了39岁7个月,甚至具体到几天。它的每一步,都是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史上的奇迹。


正如@北京动物园 官微中所言:“平平”的一生,如同一本厚重的史书,记录着中国朱鹮保护从绝境到新生的四十年,是我国野生动物保护事业一个微小而辉煌的篇章,也镌刻着北京动物园在物种存续之路上的艰辛与荣光。


共生之路:朱鹮保护背后的绿色转型


得知“平平”离开的消息时,丁长青正在陕西洋县。作为“平平”的出生地、野生朱鹮的发现地,这里承载着特殊的意义。


从1981年开始,朱鹮保护之路由此起步。如今,洋县已建成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野生朱鹮种群,输出朱鹮种源超300只,范围覆盖全国7省及日韩等国。朱鹮从这里飞出秦岭,飞向世界。


而这44年,不仅是对朱鹮的拯救,更是对绿色家园的守护与建设。


丁长青的第一个111.png


丁长青的第一个研究项目是通过无线电遥测技术了解朱鹮的活动范围、活动规律和栖息地选择;第二个项目就是朱鹮栖息地的环境污染调查及保护对策,进而提出并促成了“朱鹮有机稻米”项目。


“环境污染,特别是农药的滥用,是导致朱鹮种群数量锐减的一个致命因素。加上森林砍伐、湿地破坏及捕猎,有着6000多万年历史的朱鹮,20世纪初期还广泛分布于东亚地区,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就走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丁长青介绍说,朱鹮与我们的关系,可谓“最熟悉的陌生人”。


朱鹮是一种与人类伴生的鸟类,在水田间觅食,在村舍边筑巢。然而,朱鹮栖息、繁殖、觅食所依赖的森林、湿地、沼泽和稻田等,随着人口增长和人类生产生活方式转变,大面积减少、退化、破坏,滥用农药在杀灭害虫的同时也导致朱鹮失去了食物来源,毒性稳定、难以降解的化学物品还严重损害了朱鹮的健康和繁殖能力,甚至导致产下软壳蛋。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为了给.png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为了给朱鹮创造一个清洁、安全的生存环境,洋县农民放弃了使用农药和化肥,一度导致传统作物减产,财政收入减少。当地有句话“要把朱鹮养,宁可少打粮”。但是,护鸟就得饿肚子?朱鹮要保护,人民也要富,“有机成为我们农业发展要粮、要钱、要绿的引爆点。”洋县县长张军说。


“我们的水稻除虫只使用草木灰、黄板、太阳能杀虫灯。”洋县纸坊街道办草坝村党支部书记刘煜华骄傲地说,恢复天然湿地、封山育林、植树种草、投放鱼苗、改善水质……依托保护朱鹮获得的良好生态环境,就是核心竞争力。


农忙时,18万亩有机田既是朱鹮的“生态食堂”,也孕育出以有机黑米为代表的15大类115种有机产品;农闲时,村民转型当“鸟导”,带着各地慕名而来的摄影、观鸟爱好者和旅游观光人群,追寻朱鹮羽翼掠过的踪迹。


曾经因人而危的朱鹮,如今.jpg


曾经因人而危的朱鹮,如今因人而安,不仅成为世界濒危物种保护的典范,更塑造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动注脚。2024年,洋县有机产业总产值达55亿元,全县实现旅游收入40.25亿元,“朱鹮生态有机产品” 区域品牌潜在估值接近100亿元,名列全国农业区域品牌百强榜。


有句话说,环境好不好,就看鸟多少。鸟类是生态环境的“晴雨表”,是生态系统里最明显的指示类群。而朱鹮作为旗舰物种,它的生存状态更能精准反映生态环境的变化,对它的保护也能产生显著的“伞护效应”——在保护朱鹮的同时,惠及其栖息地的其他物种,促进整个生态系统的恢复和生物多样性的提升。

在《“十四五”林业草原保护发展规划纲要》中,朱鹮.jpg



在《“十四五”林业草原保护发展规划纲要》中,朱鹮既是我国48个抢救性保护珍稀濒危野生动物中的12种旗舰种之一,也被列入15种珍稀濒危野生动物野化放归关键种之一。丁长青说,与当年亟待恢复朱鹮数量以避免种群灭绝不同,“十五五”应该进入到“在朱鹮的历史分布区重建可自我维持的野生种群”的再引入阶段,“让朱鹮重新飞翔在东亚大地上”。(作者:中环报记者霍桃)

关闭